第三百九十二章 世事无常数

洪山诗人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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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既然弘学是在家居士,他夫人也是在家居士,那么,这种情况下,得到佛学的造诣和进步,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阻碍呢?

    从我了解的浅薄的知识来看,以前认为佛门中人,严肃而不苟言笑,苦行而没人情趣,厌世而无家无友,这种概念恐怕是要修正了。

    比如,书店老板,他与夫人几十年在一起,并没有耽误他与佛有缘。再说大了,赵朴初先生,就是居士,有家庭有夫人的。仿佛,这点,与佛教并不冲突。

    既然是这样,那么,妍子为学佛,与我的夫妻生活,发生了极大的干扰,是可以避免的。因为这么多成就者用实践和成果证明,在夫妻生活中,仍然可以找到向佛之道。

    突然,我内心中升起了一种强烈的信心。

    我知道,妍子是我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个妻子,我们虽然在法律上离了婚,但我们还有共同关心的事业和群体。我们之间家人般的亲情,也是割不断的。

    这种亲情,因我母亲的参与与见证,而变得牢固,它是我人生轨迹上不可逃避的经历。

    我记得,我看过大迦叶的经历,他与夫人在家都心向佛道,一个出来追寻佛陀,另一人在家苦等,结果,大迦叶寻到正道之后,为思念远方的妻子流下了眼泪,此事被佛陀看见,允许他回家,接来自己的妻子。他终于完成了约定,将正法带给妻子,两人都得到了解脱。

    我说这个故事,并不是要自己像迦叶尊者一样,成为那么伟大的人。但我们从基本教义上看,成就的大菩萨们,并不回避感情。

    比如鸠摩罗什,比如维摩居士,这样伟大的传奇,他们并不回避女色。也就是说,只要态度和方法是对的,其余表现出的生活状态,并不是最重要的。

    假如,我能够找到最终的正法,并具备修持的能力。有一天,我带着这种能力,回到妍子身边,让她在学佛的道路上,有更大的进步,或者我们都能够成就。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啊。

    总有人说极乐世界,总有人说西方乐土。但还有一句话,佛法不离世间法,学佛的根本目的,是得乐,而不是专门来自找痛苦的。

    如果我找到那个终极的快乐,我将带给她,我将让她快乐。我想起海子的一首诗:“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取一个温暖的名字,给每一个亲人通信,告诉他,我的快乐。”

    那么,戒律究竟是什么呢?

    我又处于矛盾之中了。还是学得少,见识得少啊。

    但是,我必须给妍子打个电话了。这么久,不要说她不想我,但我肯定很想她了。

    “妍子”电话一接通,我就轻声说到。这轻声之中,包含了多少无奈和欠疚,多少思念与小心啊。

    “哎呀,是庄娃子啊”电话那边,传来了妈的声音。“庄娃子啊,你在哪里啊,也不给妈打个电话,忘了我们了?你这个没良心的,跑这么久,也没得消息,害得我们全家人,又想打你电话,又怕讨你的嫌,哎呀,你找妍子吗,我去喊。”

    听到妈这么说,我已经开始哽咽了。我以为世界对我是无情的,结果,最无情的是我。明明他们把我当孩子看,而我却不把他们当亲人。

    “别,妈,我先给你说话,你们还好吧?”

    “庄娃子,我们有什么呢?我们还不是那样,肯定好的。只是你一个人在外面,是把我们忘了,还是有新的事情,我们不知道,你也不来个电话,我跟你爸说,怪你没良心,你爸还劝我,说庄娃子不是那样的人,估计有什么事,没顾得上。庄娃子,你在哪里呢?”

    “妈,我在重庆,刚从老家来到重庆。妈,我很少,一个人漂惯了的,身体也好,又年轻,没问题,只是你们要注意身体。”

    这时,听到妈哭的声音,爸的声音传来:“庄娃子,莫硬撑,有人关心你的话,是最好的。要是没人关心你呢,你就回来,你是这家里的人,别没得良心。好了好了,你们都别哭了,妍子来了,庄娃子,你跟妍子说。”

    我哽咽的声音,被爸听出来了。隔着话筒,也听得到妈的哭声。

    “哥,还好吗?”妍子的声音怯怯的,让我好怜惜。

    “哥这国防身体,好得很,你最近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我很好,哥,你一个人在外面,开心吗?”

    “差不多吧,妍子,你平时坚持念佛,有进展吗?”

    “还好吧,反正人是平静多了,也适应了,虽然没多大进展,但是,能够安心,不是很好吗?哥,我怕你不安心,一个人又过得苦,要不然,你飘累了,就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妍子,我不累,过年前我还要到云南去看看。反正,文大姐他们比我能干,也不太需要我操心。妍子,我发现了一些学佛很有成就的居士,我也想学。如果我找到了好路子,就回来告诉你,好不好?”

    那边顿了一下,好像还笑了声:“哥,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,喜欢咋做就咋做,不要考虑我。我真的很好的,你也别担心。另外,找个嫂子的事,有进展?”

    她看样子还不太理解我现在的状态,我也不好解释。我只说到:“好,妍子,要不带嫂子回来,要不带佛法回来,你放心,我肯定会回来的,只是,我都没找到。”

    “找没找到,想家了,就回来啊。哥,你知道,爸妈还是挺挂念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没哥,我这状态好得很,让他们不要担心我了。你们在家好好的就行。”

    又是一段停顿:“好吧,哥,自己要好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我们都在电话里沉默了好长时间,才挂断了电话。

    其实一切都没变,我们作为一家人的牵挂,只是我的状态变了。当然,我信誓旦旦地说,要给妍子带佛法回去,这事,我连自己都不太相信。我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个决定,有没有这个缘分,我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所以,我在跟妍子谈这个的时候,她却给我谈嫂子。她知道,我是个性情中人,随时在变化着自己的追求。

    他们在北京,生活应该还不错吧。为了确认,我给班长打了个电话。

    “小庄,是你啊,还记得班长啊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班长,这段时间,心不定,不敢给你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你现在心定了?”

    班长的问题总是那么犀利,这是目前,唯一可以理直气壮批评我的人,也是我最亲近的人了。

    “还没有,还在漂。”

    “哎,你打电话给我,说明你也快定了,我懂。有什么事,你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问一下,你现在生活还好吗?还有妍子,爸妈他们,还行?”

    “没问题,只是我们都有点担心你。你也是,混得好不好,总得有个电话。要不然,最亲近的人最担心,这不对了。你们家,我每个月都要去的。都很好,包括我和金总,都不错。小庄,你呢,在找路,我知道。班长也不怪你,你没有根,心定不下来。但是,你要记住,这世界上,有几个牵挂你的人,你要把自己活好,让这些人放心,就是对我们最好的礼物了。”

    这话说得,我有些内疚。

    “另外,还告诉你一件事。本来早就想给你打电话的,你现在在哪里呢?”

    “我在重庆,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喔,回老家去了一趟吧?过去的事情和感情,该丢的要丢,小庄,你是战友中,最有才华的人,想法跟别人不同。但是,你就是过去的感情包袱太重了,所以过得不轻松。时间不等人,世界在前进,你不想丢也得丢。要想得开,找开心的事干,班长只希望你开心干点自己的事业,不枉费自己的一身本事。”

    这完全是在给我减压。我解释到:“班长,今天,我没什么压力了。人也轻松了,还在找下一步的努力方向,你放心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对了。小庄,北京这边的事,我还没跟你说呢。那个张哥,张老板,又出事了。他不是送了别墅给别人吗?北京的政治风气变了,秦岭别墅是违法建筑,上面大领导发话了,必须拆除,还要反腐,清查来龙去脉,这段时间,北京闹得风起云涌的,官场在洗牌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有啥动向?”

    这是非常敏感的一件事。按商业的规矩,坐商不如行商,行商不如官商,而北京,活跃着中国最厉害的官商,如果这个游戏规则改变,那是会让商业趋势出现巨大的洗牌的。

    “你还不知道吧,最近政治风气变化了。最早变化的,就是那个会所,金总和你都去过的那地方,关了。”

    会所关了,这是一个重磅炸弹。原来何部长、黄总苦心经营的勾兑平台,就这样关了。我知道,军队是对政治风气最敏感的地方,军方动作可以作为政治变化的风向标。如果何部长都顶不住了,知道要收手了,事情肯定不小。

    “那就事大了,那家会所,涉及好多人的利益呢。”我感叹到。

    “小庄,事情远比你想得严重。那不是老板主动关的,老板已经出事了,是被迫关的。我也是听原来鲍老板的朋友给我说的。鲍老板也在检察院了,现在人还没出来。黄总也在接受调查,估计,何部长,好日子也没几天了。你知道,那个铁道部门的领导,已经被抓了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这可是个大消息,这么大的领导被抓,肯定会掀起巨大风暴的。

    “你还不知道吧?所以,你不回北京也挺好。免得沾上是非,毕竟,你们还是有交往的。据说,那事与空政那个李主任有关,李主任现在反正已经失联了,在哪里不知道。说是秦岭别墅,张老板送的那一套,牵涉出来的,具体倒不清楚。反正,张老板,已经在检察院了,估计只要老实交代,事倒不大,毕竟他是出钱的。收钱的人,估计要倒霉。”

    这事,完全出乎我的意料。班长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班长给我通电话的时候,最先关心的,是我的心情与近况,可以确定的是,这事,在班长估计下,与我的重要性不高。

    班长的优先顺序是,我的生活和情感最重要,其它事情再大,也不重要。这才是最亲的人,因为他只关心我的生活。

    “班长,你的意思,官商格局,要颠覆了吗?”

    “不敢说,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。但是,以前所积累的所谓官场资源,估计大多不能用了。对于我们这种搞实业的人来说,反而是好事。避免了低水平野蛮竞争者的出现,我们可以安心做好自己的事。但对于那些过去在官场做得风生水起的人,可就断了财路了。”

    “对对对,班长,看样子,做产业,比搞投机,要好得多。何况,对社会有价值,淘汰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别说那些,小庄,你最近咋想的我不问,但是,你自己要健康、开心,这是最重要的。小虎子,有时还在念他这个干爹呢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班长,你也要保重。”

    我们挂完电话,平静了一下,发现,自己根本没有多大波澜了。要是原来在做生意,遇到这样大的事,肯定会想想后果、方向、前途、机遇。但是,这样的事,今天,已经与我没多大关系了。

    没在牌桌上,不关心输赢。

    但是张哥出事,我还是不意外的。财来得凶猛,去的方式也凶猛。他靠官成事,也有可能靠官败事。他儿子小马,钱来得更容易些,所以出事就更早一些。这是命运的规律吗?

    我原来听说股市上的一句话:“风来了,猪都可以飞上天。但风停了,最先摔下来的,也一定是猪。

    本来,张哥出事,我还犹豫了一下,要不要跟乔姐打个电话。但转念一想,觉得没必要。第一,从原则上讲,她跟张哥已经没有关系了。第二,我跟她,也没有什么关系了。

    如果打了这个电话,我能够提供她什么样的信息呢?是不是说,张哥倒霉了,没有机会和能力找她麻烦了?还是张哥出来后,狗急跳墙,过来长沙找乔姐诈几个钱?

    这种可能性,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?难道,我还要跟乔姐继续那种理不清的关系吗?何况,张哥凭他出来后的能力,还找不到长沙的乔姐。即使找到了,他也没能力威胁了,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地盘。虎落平阳,英雄异乡,都是不能猖狂的。

    这种形势的变化,对于我来说,并没有什么影响。即便与何部长的关系断了,温州工厂的军品生产受到影响。但是,温州工厂的股东已经不是我了。更何况,以家人的角度来看,我虽然关心那个厂子的未来。但那个厂子,无论从技术规模还是产品,都可以在民品上立足了,根本不可能被淘汰。

    与我利益与情感没多大影响的事件,再大,也不值得费心。

    此时,我浮现出一个场景。那书店老板,似乎茫然似乎冷静地看着街面上的行人,那种眼神。究竟是参悟人世间那些无关人的命运呢?还是以冷静观察置身事外的态度,来理解自己的人生?

    人需要照镜子的,最好的镜子,是他人。办法有两个,第一个办法,估计是绝大多数人采用的,就是进入他人的世界,尽可能地融入一个圈子和社会,用将心比心的办法或者攀比对照的办法,来确定自己的性质。

    这种办法,得出的结论往往是不正确的。不识庐山真面目、只缘身在此山中。

    另一种办法,就是跳出社会看社会,以冷静旁观的态度来观察人事,再反观自身,如同看两人下棋,虽然不语,但最清醒。

    这是不是也算得上:反闻闻自性呢?

    当你跳出家庭和社会,以一个旁观的姿态看待人与事,会发现许多平时注意不到的真相。比如,刚才打电话。妍子和爸妈,没一个人说生意上的事,没一个人说什么政治气候之类的东西。他们只关心我的生活和思想,只惦记我开心不开心。班长,最讲政治的一个人,在部队,所有对政治的观察和敏感,都是他教我的。但他给我打电话的最先话题,也是从生活开始的。

    最关心你生活身体状态的人,往往是你最亲近的人。

    最近看到网上,有论坛把一个话题搞得很热,就是不好面对亲戚。比如有亲戚老问你挣多少钱,有亲戚老问你为什么不带女朋友回来。他们不关心你身体好不好,心情怎么样,累不累、苦不苦,这不是家人的态度。

    在亲戚面前,如果你说你收入高、恋人漂亮,那么,他们心里想的,估计是:你收入高,能不能借我一点呢?如果你说你收入低、没谈朋友,他们就会想:真没用,还不如我呢。

    这种把幸福建立在与身边人攀比的基础上的人生观,是很多人痛苦和焦虑的主要原因。

    比较是最没底的一件事。比如,我现在有六千万,要按一般人看来,我算是事业有成。钱够花,很了不起。但他们要是听说,我主动放弃北京的生意,主动与富家小姐离婚,肯定又难以理解了。

    理解我的,最心疼我的,其实,就是今天打电话的这几个人。

    今天在跟妍子打电话的时候,她问起嫂子,我真想跟她详细解释这段时间我的看法。但是,我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
    妍子,其实,夫妻双双在家修行,是可以不影响生活的。不要说历史上那些著名的大居士,什么维摩大士、鸠摩罗什,只说这几天读过他书的弘学居士,还有书店老板,都是居士。更何况,中国佛教界的领袖,传奇人物赵朴初,也是居士,也有恩爱的夫人。

    所以,正常的夫妻,完全可以修行又顾家的。你为了念佛,就以为要彻底和我分居,这本来是有办法避免的。

    我之所以不说,是因为我没有找到师傅,没有清楚细节,没有自己的成绩来证明。

    如果我找到了一条好路,我一定会回来的。

    人世间的事,总处在变化之中。对变化的不确定感,让人们相信了算命。其实在我算命的实践中,我越来越感觉到,人生更多的,是场悲剧。

    不要说我跟妍子的情况,就是绝大多数人,根本无法逃避的悲剧,明明知道,却装着它不会发生。

    比如张哥,一直游走在法律与政策的边缘,他的成功和失败都有巨大的偶然性的,他本人不可能没有感觉。但他装着认为,自己能够幸运地避免。

    我们总是在祈祷,自己不是倒霉的那一个,我们总是希望,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。哪有那么多好事?

    人生最大的悲剧,在于死亡。明知不可避免,却总想回避它。中国人最忌讳谈论死亡,以为它不存在似的。但是,真正的英雄,是面对它。

    曹操说:“对酒当歌,人生几何。腾蛇成雾,终为土尘。”这就是快意人生的做法。李白也是这样。而最执念的是陆游:“死去元知万事空。”他明明知道,万事皆空,但还要求后代:“家祭无忘告乃翁。”

    这里从逻辑上来讲,有两处错误。第一处错误,他死后有没有灵魂和主体,如果灵魂和主体都没有,即使后代告,谁在听?第二,即使有灵魂,能够与世人沟通吗?后代告诉的东西,他能够听得到吗?以何种方式传递信息?

    但是,从结果上来讲,却又起了作用。

    陆游的儿子、孙子,都遵从了他的遗训,拼命在保家卫国的道路上,流尽了自己最后一滴血,满门忠烈。这不得不说,与他这首诗有关。

    但是,这也挽回不了宋朝灭亡的命运,元军的铁蹄,仍然踏遍了中原大地。

    世间不是哪个人说了算,是趋势说了算。

    但他就没有用了吗?当然有用。正因为中华民族有这样一群群的人,所以中华文明未灭,中华总能够重新站起。

    事在人为,这句话如果对的话。那么,成事在天,这句话就错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