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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8章 死灰
如同被深蓝色绸缎掩盖住的天空泄露出一丝淡粉色的朝阳，很快，那一点薄薄的天光逐渐的蔓延开来，启明星黯淡了下去，远处有朝阳逐渐在海岸线上升起。海边的风带着海水的气息，卷起了檀七七垂落在轮椅边上的裙摆，静止海面上，逐渐有人声慢慢的响起。
“陆先生，码头上有人过来了。”
一直静默站着不动，不知道在船甲上想什么的男人，缓缓抬起头看向岸边，他的视线触及到了远处的人，湛蓝的眸子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，微微眯了起来。
檀七七忍不住有些激动，提了一口气，往码头的方向看去，此刻天光刚亮，海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，她视力下降的很厉害，竟然看不见那边是谁来了。
忍不住的，她转动了轮椅，想靠近船沿，然后椅背就被人轻轻地扯住了，轮椅被禁止在原地，她有些焦躁的抬起头，站在她身侧按住了她轮椅的男人看也不看她，只静静的对船员吩咐：“往码头那边开。”
檀七七紧张的心跳砰砰跳，又想见到墨寒笙，又怕温嘉陆有什么后手，这个男人狡诈多端，怎么可能会乖乖的跟墨寒笙做交易？
巨大的邮轮迅速的发动，排开海水，乘风破浪一般，笔直且缓慢的往码头那边靠近。
薄雾渐淡，码头上站立着的男人，终于清晰的映入眼帘。
檀七七情不自禁的探头往外看去，视线对上码头上站在容谦身边的男人，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，不知道为什么，她竟然有些紧张。
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，忍不住的想，她现在变丑了，墨寒笙会不会不喜欢她现在这个样子？
她没季青瓷年轻，现在也没季青瓷漂亮了，头发也白了，站也站不起来，跟残废了似的……
心里盘旋着各种不祥的念头，耳边突然传来温嘉陆的声音，“骨灰呢？”
檀七七惊了一惊，偏过头看向身侧的温嘉陆，男人立在船甲上，居高临下的往下看去，视线在墨寒笙空荡荡的手上逡巡。
“阿笙，做交易要有诚意，”似乎是认为墨寒笙爽约了，温嘉陆的语气越发的阴鸷，“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，我要的呢？我是不是可以认为——你也不想要你老婆的命了？”
他一伸手，就把檀七七从轮椅上揪了起来，像是抓小鸡似的，就将她抵在了栏杆上，一阵冷风吹过，将檀七七头顶上的太阳帽吹落，盘在头顶的灰白长发被风一下子吹散开来。
耳边是温嘉陆略显急促的呼吸，檀七七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太正常，他太激动，没有往常那么耐心了。
码头上的墨寒笙似乎也没想到温嘉陆现在的情绪竟然这么激烈，他刚要说话，身后一道年轻的男音突然传了过来：“你、你放开她！你要的东西在我这里！”
季青君抱着骨灰盒从不远处跑了过来，可能是因为紧张，声音还带着一点结巴。
容谦一把拉住他，怒声道：“不是叫你呆在车里吗？谁叫你出来的！”
檀七七也没想到墨寒笙竟然把季青君也给带过来了，又吃惊又惊讶，手臂被温嘉陆紧紧揪住，她惊疑不定的看着墨寒笙，隔着薄雾用眼神问他——你把这小子带过来干什么？
“……”没想到墨寒笙不仅没有跟她眼神对视，而且还很无奈似的，偏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啥，啥意思？
檀七七眼睛瞪得圆溜溜的，一旁的温嘉陆见到了季青君怀里的骨灰盒，情绪似乎也终于平复了下来，他没有那么用力的掐着她了，只是将她虚虚的扣在了栏杆上，视线落在墨寒笙的身上。
“我把她放下来。一手交人一手交货。”
墨寒笙平静的微微一点头：“好。”
檀七七感觉到他墨色的眸子在她脸上飞快的扫了一下，然后像是克制住了似的，偏过了视线，转过身对着身侧的容谦说话。
温嘉陆一把将她从栏杆处扯了回来，摁在了轮椅上，头也不回的往船舱里走去。
他似乎是很急迫，一刻也不想浪费在她这种无关人士上，想要快点拿到季青瓷的骨灰。
季青君来了……
他竟然愿意拿季青瓷的骨灰，来换她……
不知道墨寒笙是怎么跟他说得，但是不管怎么样，都足够令她惊讶和感动。
温嘉陆走后，她也被人推到了船下。
灿烂的朝阳已经从海平面升起，将整个墨色的大海染成了淡淡的金色。码头上，两个同样修长的男人面对面站着，气氛一触即发。
当她被推过去的时候，墨寒笙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她的身上，温嘉陆轻嗤了一声，折身挡住了她的身影。
“该有点诚意吧？”温嘉陆似笑非笑道，“你说那里面装着的是骨灰就是骨灰？”
墨寒笙语调平冷泌凉，“你以为我是你？”
温嘉陆哼笑了一声，微微偏过视线，看向他身后的季青君。
许是被这里的气氛吓到了，季青君那张稚嫩年轻的面容，此刻看起来有点发白，被温嘉陆一撇，就忍不住躲容谦身后去了。
容谦狠狠瞪了他一眼——叫你在车里等着，非跑出来！现在才知道怕！
季青君抿了抿唇，有些不服气——他这不是看到檀七七被人欺负了冲动吗？
容谦走上前，在墨寒笙耳边低声道：“墨爷，我去送骨灰。”
墨寒笙视线落在不远处轮椅上的削瘦身影上，淡淡薄薄的雾气笼罩在他眸孔里，将他眸底的情绪隐藏的很深，他此刻波澜不惊，竟看不出丝毫冲动和激烈，只有直直落在那抹身影上的视线，若有若无，纠缠不去。
“我去。”墨寒笙低沉道，“我把她带回来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容谦微微的蹙眉，似乎有话要说，墨寒笙摇了摇头，制止了他接下来未说出口的话，伸手将季青君手上的骨灰盒取了过来。
温嘉陆的视线落在了墨寒笙手上黑色的木盒上，他似乎是有意还想再说几句，只是心底的情绪却让他所有的冷言冷语都呛在了喉咙里，他心底破了一个洞，墨寒笙手里拿着的，是他余生的牵挂。
他眼前一幕幕，都是季青瓷生前的模样，此刻，对她的感情，竟然压过了对墨寒笙的仇恨。
温嘉陆走上前，推着檀七七的轮椅，往码头那边走去。
檀七七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，似乎温嘉陆的人，也没想到温嘉陆会主动上前。
越来越近了。
她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英俊轮廓，忍不住仰起头紧紧的盯着他。他有些瘦了，但是还是那么的俊美……为什么不看她？是不是她不好看了？她心底盘旋着各种情绪，就听温嘉陆突然低低的笑了一声，有些轻嘲的道：“没想到有朝一日，我竟然还有有求于你的一天。”
墨寒笙看也没看他一眼，“如果你少做一点恶事，你也不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吧？”
“呵。”温嘉陆低声冷笑了一声，“这么多年了，你还是这么伪善啊。如果不是她，你可早就死了。”
墨寒笙视线注视着檀七七，一瞬不瞬，轻声道：“我会补偿她。”
“补偿？”他低笑，“阿笙，你果然薄情寡义的令我想要发笑……”
檀七七紧紧地看着墨寒笙，或许，在场的所有人，只有她才能明白墨寒笙在说什么。近在咫尺的脸，她能看得到他眼底的深情和温柔，还有阔别十年的隐忍和悲伤。
她偷偷地朝他笑了笑，在温嘉陆的背后不敢做什么小动作，只敢用眼神回应他——补偿什么呢，我都是心甘情愿的。
墨寒笙收回了视线，对温嘉陆道：“废话少说。”
“……”温嘉陆也停止了说笑，他静静的抬起头，看向墨寒笙。
可能是曾经多年的默契，下一秒，檀七七整个人就被温嘉陆往海那边一把推了出去，而墨寒笙也一把将骨灰抛向海面。
“！”眼看就要落海，她吓得还没有叫出来，就被人一把从轮椅上抱了起来，她下意识的攀上男人的脖颈，抬眸，对上了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。
接到了人，墨寒笙并没有停留片刻，立刻折身回来。
在回到码头处的时候，容谦终于松了一口气，一行人迅速的往回走去。
他们的身后，温嘉陆死死的抱着骨灰，低头看着怀里小小的方块盒子，微微有些发愣。
并没有想象中被填满的感觉，他怀里抱着的，是死寂和虚无，他以为将季青瓷在世上所剩下的东西找回，就能将一切填补，但是……为什么……
眉心微微蹙起，他站在远处，低着头，嘴唇抿得死白。
怀里沉甸甸的分量，像是一把利刃，破开了他的心脏——他无比清晰的感觉到，他想要的东西，已经再也回不来 。
季青瓷已经死了。
温香软玉，已经变成了死灰。